（2024年7月23日）今年的夏天，唐山特别热。突然就想起了早前在陶瓷厂上班的那个时代。瓷器是烧出来的。窑炉里的火焰，要达到1280度。那时候还没有隧道窑，都是单个的倒焰窑，有的是圆形，有的是方形。圆形窑就是馒头窑，前面有一个窄窄的窑门，里面是下方上圆的窑室。方形窑两边对称一般有2个炉膛，两侧各留一个窑门。窑门是用来装、开窑的，装完了用砖封闭。馒头窑只留一个烧火口，方窑垒死。装窑就是先在窑外，把瓷坯装入匣钵，然后码入窑内。匣钵俗称笼或瓷笼，极其粗糙的表面像砂纸一样，有圆形的，也有方形的，分为碗笼、盘笼、托货笼等。托货笼是专门装不规则的立体产品，如糖奶缸、壶、杯之类。笼材每使用一次，都要刷碱，俗称刷笼，防止在高温中粘粘。陶瓷厂，没有轻松的活计。但是装、开窑是最苦最累的工种。瓷坯入窑前，是质量把关的最后一道关口，唐山产区独创了一套“吹掸咔嚓蹭”的工艺要求。装窑工把坯板抗过来放好，然后拿起每件瓷坯，首先要用嘴吹掉浮土，然后用小鸡毛掸子掸净，如果坯体上有渣或釉疙瘩，就要用指甲咔嚓掉，有的地方积釉，就需要用手指蹭平。装坯时，有的产品还需要垫垫。所以装窑在陶瓷厂也叫点笼。装完了瓷笼，要平端着，防止瓷坯晃动移位，码于窑室。窑室通常高达3、4米，每个窑柱间要用残笼片打好戗，使其稳定不倒。装、开窑工人每天要搬笼，一副手套很快就会磨破，他们的双手，经常是磨的没皮儿，冒着血津儿。酷暑时节，钻进窑室，闷热难耐，什么都不干，已经十分憋闷，但是这窑的里边还是热的！陶瓷厂以窑次论产量，一个窑烧完了，产品开出去，不等温度降下来，就要赶装第二个窑，有时里面的温度达到百度以上！但是比起开窑来，这还是好的！开窑，没有等到温度降冷的，都是在一二百度的高温下进去操作。那些笼还烫手，带很厚的手套，有时都冒烟。一旦不小心，瓷笼挨到胳膊肌肤，那就是烫伤。而那些窑室内壁，经过常年高温，焦溜子也是不敢挨的。每一柱从上面先拿，然后把它们传递出窑门口，窑外一般是体弱的老师傅负责掏笼，把一件件白瓷取出来装入柳条筐码好。装、开窑工人的工服，是翻毛厚底牛皮鞋，一身粗劳动布长衣长裤，还要戴帆布围裙，套袖。但是，在那么高温的条件下，除了皮鞋、手套，一般都是光着膀子干，大汗淋漓，眼睛杀的睁不开，汗水一直像小何一样，顺着脊梁、屁股沟往下流！所以，过去不许女人靠近窑门口，就是因为男人裸身露体，撞上不好看。相对于装、开窑，烧窑的好一点，打开炉门看火，添煤，都有间隔。而负责下稍的，就是“下地狱”的活计了！下稍，就是工人通过半地下通道，推着小车来到窑炉膛的下面，仰着身子用撬棍把燃尽的炉渣捅下来，然后装车推走。炉膛下不仅热，最无法忍受的是带着红火的炉渣掉下来，裹着热气的炉灰尘烟四起，经常连人都裹在里面看不见。下稍工虽然头戴防尘披肩帽，大口罩，仍然是人和炉灰分不清。以上说的都是烧成车间，也叫烧成工序。成型车间，或称成型工序，也不是好待的地方！把泥做成坯子，需要干燥。过去做大缸，把缸坯抬到院里干燥。做日用瓷，每天成千上万件泥坯，不可能依靠露天晾晒，但是也不能等着慢慢干。所以，过去陶瓷厂成型车间夏天也得烧地炕，人们完全就是在“热炕头”上工作。过去的车间房屋低矮，里面的水汽大，就跟蒸笼一样。成型车间的男工、女工，也照样是顺着屁股沟子流汗。夏天的工作服从来没有干过。有人说，这个，冬天好了！冬天？过去陶瓷厂没有室内水冲厕所，解手都是在室外，十冬腊月，天寒地冻，北风怒号，没有那个工人会换了棉衣再出去，都是披一件共用的棉大衣，快速去，快速回。许多男工图省事，就穿着单衣单褂跑出去。所以，原先的陶瓷厂，得矽肺、风湿职业病的极多。七十年代之前，陶瓷厂一般还没有浴池，工人们都是在地炕、烟道上温一盆水，下班后擦擦洗洗了事。当时陶瓷厂最大的防暑降温措施，就是给职工熬绿豆汤和煮酸渣片水，放点白糖。过去陶瓷厂的生产条件虽然艰苦，但是所有的干部都经常参加劳动，和工人一起流汗，良好的干群关系，使工人们心甘情愿做贡献，说加班就加班，说高产就高产。那时候表扬好人好事，都是真实的，不像现在，领导来视察，大展牌子竖半街，上上下下说假话。到七十年代后期，各陶瓷厂的生产条件才逐步得到改善，窑炉换成了隧道窑，装、开窑不用进窑室，成型车间的干燥系统也基本把人和坯子分开，不再一起烤了。唐山作为中国北方最大的陶瓷产区，过去有三四万人从事陶瓷生产，还有五六万家属做后盾。只有受过这种苦的人，才知道什么是“凉爽”！只有经过那个年代的人，才知道“北方瓷都”的分量！今天，许多干网红的，搞媒体的，做宣传的，还有领导，张口闭口就是“擦亮北方瓷都名片”！张口闭口就是“弘扬唐山的陶瓷文化”！难道只知道“启新磁厂”、“第一件陶瓷卫生洁具”几个孤立的概念？就能弘扬唐山的陶瓷文化？不论是谁，眼里没人，心里没有广大工人群众，对退休陶瓷职工的疾苦不闻不问，对唐山陶瓷没有感情，对唐山陶瓷历史没有实实在在的内容，说什么都是空的。在过去，对于光说漂亮话，漂浮于生产实际之外的人，陶瓷工人说他们是“小白脸子”。小白脸子光喊口号不干正事，最让工人看不起！